周寅坤靠坐在一边,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,眼神半阖,懒散又冷淡地打量着香炉升起的缕缕烟雾。
乱七八糟。他心里冷冷地想着。
什么罪孽、什么三生,讲得跟真的一样。
他不过是找了个香篆活动哄小女孩玩,弄点女孩子喜欢的花花图案,香香的味道,软软的炉灰罢了。
结果倒好,弄来一屋子和尚,嘴里念叨着什么“罪孽无声”,搞得像是谁的葬礼。
周寅坤烦躁地弹了弹烟灰,烟味被细密的香气压着,比以往都要好闻一些。
他歪着头,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周夏夏。
小女孩规规矩矩地坐着,眼睛盯着香炉里的模具,一言不发,尽量克制住手抖,在香粉上慢慢描着。
香篆师递给了她一个小木棍。
周夏夏握着棍子,动作极轻地,一笔一画地在那香粉上勾起线条。
他眯起眼,看着她细细密密地写着——一开始是些柔软的小花、小草,又转了几笔。
周寅坤眉头一动。
他眯着眼盯着那片香粉,看到她清清楚楚地,在香炉的边缘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:
——周夏夏。
写完了,还微微后退了下,生怕弄坏那片细软的香灰。
周寅坤靠在那儿,没动,半晌,才嗤笑了一声。
“周夏夏,只想着你自己是吧?”
周夏夏手里的小木棍还悬着,听到这句话,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,僵了僵。
他没等她解释,也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,只抬了抬下巴,语气慢悠悠:
“把我也写上。”
她咬着下唇,不动。
香炉里,半成形的篆香缓缓冒着烟,淡淡的烟丝在空气中打着旋。
周夏夏握着棍子的指节发白,像是被逼到悬崖边。
下一秒,她手指一松,啪的一声,把小木棍丢回了香案上。
动作不大,却带着一种近乎无声的反抗。
她垂着眼,不说话,更不搭理他。
周寅坤眯着眼看着她,没生气,只是慢悠悠地往前倾了点身子,懒洋洋地伸出手。
他两指捻起那根被丢开的木棍,在掌心转了两圈,随手一掂,像是在打量一件无足轻重的玩具。
空气里全是沉香的味道,热得有点黏腻。
周寅坤低着头,懒散地、半是敷衍地,在那圈香粉边缘,慢慢画了两笔。
他的字,潦草又霸道,像是生生硬插进周夏夏名字旁边的一把锋利小刀。
香炉里,烟雾已经爬升到了拱形的木梁上。
篆香开始点燃。
纤细的火苗沿着她刚刚描出的线条缓慢地舔舐过去,像是一场缓慢而致命的吞噬。
青烟缠绕着她名字的边缘,也绕着那两道突兀又张扬的笔画。
一笔周夏夏,一笔周寅坤。
字迹在焚烧中扭曲、溶解,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契约,在空气中无声生效。
周寅坤心情大好,夏夏则低着头,死死盯着那片烟灰,睫毛微微颤着,嘴唇也泛着苍白。
他抱着夏夏沉沉地补了一觉,篆香燃尽,只剩下半炉细碎的香灰。
香案旁的僧侣轻声叩了一下木鱼,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。
周寅坤撑着下巴懒散地起身,她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,动作不紧不慢,而夏夏还朦朦胧胧没有清醒。
他弯下身,一只手轻松揽住她的腰,把人半抱半拉地带到了水榭中央。
那里早已备好一口巨大的沉香木水池,水面漂着几朵开放的白莲,香气在空气里像浓稠的雾气缠绕。
这是洗香。
寺院古礼——在篆香之后,以沉香洗净浮尘,取清心之意。
周夏夏被他带到池边,整个人还是僵的。她想挣扎,却根本没有力气,像被抽了骨的兔子,软软地靠在他掌心里。
“下去。”男人声音低哑,嗓音像浸过夜雨的石子,冷硬而无波。
她迟疑了一瞬,四周无人,她轻轻脱下了那件黑衬衣,慢慢蹲下身,小心地浸入水中。
水很温暖,混着沉香,包裹住她每一寸被折磨得发疼的皮肤。
她蜷着身子,浑身细细地颤抖着。
周寅坤没跟着进去,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一边,看着她一点点被水吞没。
女孩白皙的肌肤在水下显得越发清冷,显得与青紫的对比也被放大。脖子上的掐痕严重,头发是盘起来的,只有零散几根顺着肩头滑落,打湿在水中。
他盯着那张苍白又倔强的小脸,好一会儿,他才慢慢弯下身,从身后的檀木盘子里拿起一个小巧的锦袋。
是香囊。
用沉香末、白檀、藏红花、龙脑、冰片混合而成,外包着一层细软到几乎透明的织锦。
“给你。”他懒懒地开口,声音压得很低。
夏夏抬头,湿漉漉地看着他,眼底藏着戒备与无措。
周寅坤却不以为意,半蹲下身,将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香味温柔而凛冽,像某种早已编织好的枷锁。
“不是说睡不好吗,”周寅坤看着周夏夏红通通的眼睛,“这个有用。”
女孩怔怔地听着,不知道是真的香囊有用,还是他随口编出来哄她的。
夕阳彻底沉入山脊之后,有僧侣低声敲了晨钟旁的小磬,音色空灵而悠长。
夏夏回屋擦干了身子,两人又沿着回廊缓慢地往外走。
穿过连廊,走到一片开阔的水榭时,晚饭已经摆好了。
是极其简单的斋食——用青白瓷器装着,一盏莲花灯悬在正中,灯下小桌上布着四五道菜。
周寅坤随手拉开桌边的椅子,自己坐下,动作松散,长腿懒懒搭着。
他手肘搭在桌面,扫了夏夏一眼,似笑非笑:
“想吃就吃。”
整个晚餐过程静默得异常。
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瓷器的细响声,低低碎碎地在空气中散开,又很快被晚风抹平。